到了农历12月,田里地里该收的收了,该种的种了。 老天时不时下点雨和雪,让辛苦了一年的农民们可以安安逸逸的坐在火塘边上,享受难得的清闲。 红红火火的打年糕在大队的大礼堂开捶、家家户户的杀年猪陆陆续续的开刀。 所有的一切提醒我们,1970年的春节在一天天临近。 家中的来信开始问起回家过年的日期,更加勾起知青们思家的念头。大家聚在一起,谈论最多的就是“你什么时候回杭州?” 和69年的春节不同,那次的春节离下乡仅仅一个多月。光个人下去,空着手回家,唯一遮遮面子的是房东送的年糕。 现在好好歹歹熬过了一年。早春踏冰下田,盛夏炼月双抢;7.5洪水袭村,晚秋割稻带霜。 庆幸的是一年做下来,年终结算的账单公布后,自己还小有进账。 活到那么大,靠父母供养到那么大。第一年、第一次靠自己的双手,自己养活了自己。 看看简陋的住处,盘点盘点自己从队里分到的东西。开始盘算自己能够带回杭州的年货。 自己打的年糕是一定要带上的,自己请人做的番薯面(粉丝)也不能忘掉;队里分的糯米可以包粽子,墙角的那堆番薯味道不错,灶头边上那甏火炭发煤饼炉是好东西。。。。。。 搜搜搂搂出满满一担。 当然不能拉下农民兄弟送的那一刀肉和家养的鸡。 儿女在外父母挂心,更有70岁的奶奶牵肚挂肠。 但愿带这些东西回家,能让他们稍稍放心,少一点担心和记挂。 要回杭州,只有一条杭徽公路。如果是平时,最近的停靠站就在一里多一点的桂坊桥,车经过时,你招招手,车会缓缓停下来让你上。可是接近过年,坐车的人多了,于潜、昌化始发的长途车经常是呼啸而过,把一蓬灰尘留给盼望已久的候车人。返回到于潜,十几里路实在太远,而且还要多花钱,肯定不是好的选择。最好的办法只能走上6、7里地,到藻溪车站买票上车。 藻溪车站在藻溪镇外,与公社所在地的小镇隔河相望。 车站是一间孤零零的房子,北面靠山,南面的大门对着公路。 下乡的一年,为了多挣一点工分,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休息的。 留给去藻溪的时间少之又少,板板手指头,两只手可能还没有满。 每次去总是靠两条腿步行。不坐车的原因很简单,一是不方便,二是要花钱。 车站往东100米左右,过一座小桥,路边的桑树林夹着一条黄泥路。 走上几百米,就进到了公社所在地。小镇的主街是一条宽3米左右的石子路。记忆中第一家大点的店是藻溪饭店,继续向前走是供销社,其他像样一些的是一个小旅馆和邮电所,街的尽头是公社办公地。大门口挂着公社革委会的牌子。街两旁的民居都显得陈旧。另一条后街上有藻溪医院,粮油、生猪收购站和藻溪农机厂。 当年的藻溪公社范围颇大。东到横塘,与化龙比;西含对石,过去就是九里桥。北接绍鲁,进去是大名鼎鼎的西天目,南面翻过山,是富阳的地界。 从64年开始,杭州有数百名知青来到这里,分布在这一片土地上。除少数人以外,绝大多数的知青逢年过节要回杭州。尤其是过年,更是如此。这些知青的上车就指望这个小小的车站。 藻溪车站只是一个过路车站,没有自己的始发车。虽说长途车到了车站按照规定要停,但能上几个人取决于车上是否有空位。 如果是平时,问题不大,到了过年,昌化、于潜的始发车基本是没有空位的。 想想也是,藻溪有知青,昌化、于潜又何尝不是这样。 农民们说起此事,总是有点幸灾乐祸的说:“坐不上汽车,都是你们这批知青弄出来的事。没有你们这些人要死要活的回去过年,长途车那里会有那么挤。” 话是不中听,道理确实是这样。 知青们除了给城市减负,还在给交通部门提供滚滚财源。只是当年的交通部门只会抱怨知青带来的麻烦,决不会来送一张感谢信给你。 知青一年到头辛辛苦苦,吃过用过是没有多少结余的。 藻溪到杭州是1.87元,一年回杭州两趟,仅仅是长途车费就是7.48元,不知道要多少天白做。 账是这样算,可是没有一个知青会为了长途车费不回去。 闻闻村里的年味,看着家家户户准备的年货,想想孤零零留在农村的场景,更加坚定了回杭州过年的信念。 大队早在64年就有16名知青进村,知青回家过年的习惯干部们早就习以为常。也没有留我们在农村过革命化春节的念头。 农村一天不做,一天就没有工分。尤其是冬天,不少农活是队长硬着头皮想出来的。有你不多个、没有你不少,几个知青更是无关大局。 队里也没有请假一说,知青中有提前一个月就早早走的。 我们几个走得晚,决定到腊月二十回家。 要保证自己能从藻溪车站上车,首先必须确保从藻溪车站那个小小的售票口买到票,哪怕是站票!虽说长途车到了车站按照规定要停,但能上几个人取决于车上乘客的情况。每天能卖几张票需要昌化和于潜车站来定。 藻溪车站只卖当天票,卖出的票上有编号,上车时按照编号前后排队。 要保证自己能当天坐上回杭州的车,买票是越早越好。否则就有白白跑一趟,灰溜溜回去的危险。 凌晨4:00起床,在25W灯泡昏暗、泛黄灯光下,昨天晚上留下的冷饭用开水泡一下,填饱了肚子。挑起早就准备好的年货出了门。泥路冻得硬邦邦的,脚踩在薄冰上“察察"做响,单薄的解放鞋隔不住地底传来的寒气,口中的牙齿禁不住发出嘚嘚的声音。刺骨的风吹来,如同利刃穿透了身上包裹着的衣服,虽然有棉大衣也无济于事。裸露在风中的两只耳朵和双手更是隐隐发痛。冬天的平日就是出工干活,都是8点多,日头已高的时候。在月暗星稀的凌晨,体验到寒冬的滋味。 前几天下过的雪还堆积在路边,屋顶还是白皑皑的一片。 我们的脚步打破了宁静,惊动起狗叫声从近到远,最后是吠声一片,不知道扰了几多人的好梦。 出了村,走过一里多的田塍路,上了那条沙石的公路,尽管手还是僵僵的,耳朵还是在发痛,背上却已经开始微微冒汗。 肩上挑的四、五十斤年货和谷担相比,是不值一提。 可挑着它急急的走上6、7里地,还是百步无轻担。 棉大衣从裹在身上到解开扣子,最后跑到扁担头上。 仍然挡不住头顶如同蒸笼一样冒出热气,脚底的胶鞋热呼呼、潮嗒嗒起来,贴身的衣服浸透了流出的汗水,湿湿的粘在身上。 空荡荡的公路杳无音信,皆无车、也无人。只有我们同行人的呼吸声和脚底沙沙的脚步声。 紧赶慢赶,藻溪车站就在眼前,车站大门紧闭四周空无一人。我们算是抢到了最前头,放下肩头的担子,几个人盘踞在门口,象征着我们的权利。 天还是那样的黑,风依旧是那样的冷。 静静等待开门的我们开始享受赶路的后果。 呆呆的站在车站前苦等开门,寒风很快就把身上的汗逼了回去。 如果是今天,用热水冲一个淋浴,再换上一身干爽的衣服。全身暖呼呼的,是一件多么适意的事。 可是在当年,只能是一种奢望。 唯一能做的就是任凭那湿湿的衣服粘在皮肤上,一点点的变冷,直到像寒冰一样。 如果说出门时的风吹来,是自外往内,让人抽紧骨头; 那么现在的冷从里向外,真的是冰到心里。靠着那点体温慢慢的把湿透的衣服烤干。 没有人有手表,不知道已经是几点。只知道等待中的时间走得太慢太慢,期盼中的太阳怎么看也看不见。 天蒙蒙亮的时候,从西天目、藻溪方向陆陆续续来了人,看见等在车站门口的我们,以为能占到先机的他们有几分失落。 莫道君行早,更有起早人。看来我们的早起的心思没有白费。 经过漫长的等待,忍受了那么久全身冷冰冰、潮扭扭的煎熬后,终于等到了车站开门的时候。 等在门口的人一拥而入,全然没有先来后到的规则,也没有相互谦让的君子。 唯一的法则是力大为王。 幸亏我们一行的人数不少,又占着大门口的地利,最终是先人一步,牢牢的把持住那个售票窗口。 窗口无情的关闭着,任凭我们在外面闹翻天。我们对那块黑不溜秋的薄薄的木板是恨之入骨,却一筹莫展。 隔着墙仿佛听见里面在打电话确认可以卖出票的数量,却听不清具体的数字。 不知道今天能卖出多少张票,虽然站在靠窗口的地方,没有拿到票前心中总是七上八下的不得安宁。 “哗啦”一声后,可恶的挡板终于拉开。 一只只拿着钱的手迫不及待的伸向窗口,那些在身后的人恨自己的手不够长,用力往前拱着。 站在前面的我们,一边是弓着背,希望把后面的人顶得远些,一边又尽可能的把手中的钱递给那位稳坐钓鱼台“站长”。 站长是见怪不怪,对那么多挥舞的手视若不见,依旧是慢条斯理的整理着那些售票用的七七八八。 看着他那副不动声色的脸,是一肚子的气。如果不是有道墙隔着,如果不是还要想从他手中买票,真的会一拳打在他那张脸上,看看他会是什么反应。 “排好队,一个一个来。”例行公事的一句,他也知道这句话说了也是白说。 “每个人最多买2张。”这句话才是他的权力象征。 票在他手中,你手中的钱再多也无济于事。 原来想抱团,依靠人多的力量购票的打算落了空。窗口外更加乱成一团,本来的同盟者瞬间变为竞争对手。 更多的手臂加入了竞争的行列。。。。。。 一年来的泥里水里没有白白度过,靠着练出来的那把力气,成功的用手中的钱换回了那张小小的硬纸片,那一张能够让我上车的凭证。 挤进去不易,出来同样困难。正在奋力向外挪动时,后面的窗口关闭了,早晨的第一轮票倾刻间就卖完了。 原来千方百计挤到窗口去的人失去了动力,如同拍打在岩石上的潮水四散退去,只留下一屋嘴里骂骂咧咧的人。。。。。。 第一班于潜来的车到站了,车上已经是人满为患。购到票的幸运者按照票上的顺序号上车,幸亏当年没有超载一说,只要你有足够的力气挤得进去就可以。 行李上到车顶,人像罐头中压得扁扁的的鱼。 挣扎着透口气,看看车外无奈等候的人群。 被体温烘得半干的衣服,前胸后背被人手肘顶着的疼痛。。。。。。 所有的不适都算不了什么,我可以回家过年了! 来源:散文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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